撰文：ATui
封面：《活侠传》官方新年贺图
引言
如同《活侠传》这个标题、主角的名字“赵活”，和它的英文标题“LEGEND OF MORTAL”所传达的，制作组从一开始就向玩家声明了这仅仅是一个普通江湖人（甚至可以说出生时抽了下下签的普通人）的故事。正邪之战、天降秘笈、武林大会、前代恩仇、红颜知己，从背景设定到养成练功机制，《活侠传》都充满了武侠爱好者熟悉的经典元素和套路，但主角却迥异于经典的少年英侠，出身平凡、天资平庸、面貌奇丑的赵活与快意恩仇的潇洒江湖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但只要玩家不被主角外貌的画风劝退，耐着性子体验游戏跌宕的剧情与丰富的可能性，见证赵活从低微的杂役外门弟子成为唐门最后的精神传人，便能得见制作者寄托在作品里的，“活”的真意。一步江湖无尽期，作为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好好活着已经殊为不易，此乃成活；而江湖莫测，无论大侠还是杂鱼，都可能轻易被风波与纷争吞没，非死之难，处死之难，前路莫测，但求无愧于心，此乃活法。
“成活”
《活侠传》的反套路有一大部分都要归功于主人公的设定。主角赵活的尊容被同门戏谑为“唐门最强暗器”，动辄便因为“相由心生”被怀疑为恶人。在武侠游戏范畴内，《活侠传》的画风接近《侠之道》那样较为新派的二次元动漫风，主角的丑被放大得足够给玩家直观冲击。这副臭皮囊在游戏内是他的心病和所遭受的种种不公的根源，在游戏外也成了劝退玩家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样直观的不讨喜设计不得不说是一着险棋，但反过来说，制作者想要的效果也确实达到了：不少玩家表示在赵活因相貌而备受欺凌的经历中获得了共鸣，游戏中主角的卑微与所受的刁难也真实得残酷了起来。
身为蜀中唐门最后一位外门弟子，赵活不仅没能赶上师门的风光岁月，还囿于内外之分，学不到本门秘笈，只能像下人一般每天做杂活。于是，游戏前期的大部分时间里，玩家不得不牺牲宝贵的养成时间去完成各种杂役，以保证有足够的师门贡献度。然而，在部分剧情段落中（比如留学崆峒派），可选行动类型极其有限，时间又颇为漫长，在进度安排上给人头重脚轻之感。
游戏主要的推进机制类似《侠客风云传》，玩家需要规划每月上中下三旬，安排养成行动：练习武学、打杂、或是提升人格属性，以及偶尔在特定时间和地点触发支线剧情，行动成效与事件则由暗骰随机决定。与常规养成玩法不同的是，《活侠传》中并没有行动次数或体力值限制，只有一个模糊的“心相值”（心情）设定，哪怕心相为零也能继续行动。比起影响行动效果，心相更直观的作用是在关键事件判定中解锁特定选项或影响判定结果，而这就需要提到游戏中另一个关键机制，“天命盘”系统。
天命盘是游戏来到事件分歧时出现的骰点判定机制，事件不同，骰点初始范围和补正项也不同。《活侠传》本就融入了一部分文字冒险玩法，在剧情文本中插入了大量选择分支，再加上天命盘带来的随机分支，所有这些选项会共同影响包括主角属性、角色好感度、战斗模式、结局等在内的几乎所有关键因素，游戏剧情走向亦随之共振，脉络极为丰富。
结合叙事角度来看，玩家能够自行做出选择的都是主角的主动言行，而天命盘则多是站在主角视角看到的既有事实，也即主要由外力所决定的“命运”。对于后者，主角只能通过属性补正“尽人事”而已。除去影响数值、判定标准可见的天命盘外，游戏的常规养成环节往往采用暗骰判定，其结果影响养成事件效果，偶尔也会走向主角上山砍柴，结果唐突坠崖而死这类非完整结局。这些不确定性显著影响着游戏的即时结果和长远走向，因此，反复存档/读档成为游玩《活侠传》的必经之路，初次游玩的玩家更是需要留意。
诸多事件判定分支让游戏体验多样化，也大大增加了玩家反复试错的时间成本。或许因为主角是一个天赋平庸的普通人，游戏的养成难度本就不低，往往提升某项人格属性时会导致其它属性降低，更不乏遭遇必定降属性的事件。玩家在不知道各个选项的影响、道具的效果、武学的属性与技能，且不熟悉战斗机制时，别说踏入想要推进的剧情路线，光是让主角活下去可能都要费一番功夫。
对大多数玩家而言，想要达成所有“完美”的事件结果，意味着不厌其烦的海量 S/L，显然是不现实的。从追求完美通关和养成快感的玩家角度来看，这不是什么好的体验，然而从叙事上，却“意外地”让玩家体会到了身为无名小卒，无力逐鹿只求活着的心境。
至于战斗机制，《活侠传》采用的两种模式均不同于近年的其它武侠 RPG 作品，一种是一对一的“决斗”，另一种则是两帮人马火拼的“战役”。遗憾的是，这两种战斗模式的体验都让人有些失望。
先说决斗，玩家和敌方每回合轮流行动，可以从五种固定动作（“嘴攻”“捅人”“暗器”“备揍”“绝招”）中选一项发动，不同动作需要消耗不同的“气”值。新手引导对这一部分的介绍是：嘴攻可以削减对方的气让其无法使出绝招，捅人可以制止嘴攻，暗器可以制止捅人和嘴攻，基本上是一套循环克制体系。
然而在前期，由于玩家很难预判对方行动，加之主角初始能力极低，往往挨打两次就暴毙，战斗流程很可能变成猜拳瞎蒙，胜负全听天命。及至游戏中后期，随着主角武学、毒药和装备成型，玩家能够逐渐摸索出决斗的制胜法门：没有攒够绝招时，每回合都使用暗器，在对方气满或自身没气时备揍，再靠闪避躲暗器或绝招；如果运气差总是 Miss 或闪避失败，那就读前一个存档重来。这样一来，除非玩家意在娱乐，否则功利求胜的战斗流程几乎完全固定下来，其它选项很难有用武之地。
再说说战役模式，遗憾的是，笔者直到通关也没能理解这一玩法。战役是敌我两方数十个小人的即时火拼，玩家只能操控主角一人，进行近战、暗器或陷阱攻击，同时躲避敌方的暗器和近身攻击。除开特定战役能够得到同门强力群攻技能的支援，绝大多数场合下，玩家还没来得及放倒几个敌人，己方就被杀得一个不剩。如何增强己方战力，在战役中制胜，游戏缺少相关引导，使得战役模式的存在相当鸡肋。
大师兄的战役援助技
“活法”
决斗、战役的区别设置也好，复杂的判定也好，在本作中，前述机制大都服务于剧情表达，对“活”的阐释才是《活侠传》的重中之重，而游戏故事确实不落窠臼。在传统武侠角色扮演游戏中，主角往往身负使命，或是出身平凡但天赋异禀，随着时运步入江湖，搅弄风云，成就一番传奇。然而《活侠传》甫一开始就交代了，主角只是这些快意恩仇的故事里面目模糊的路人，任何波澜壮阔都与主角无关。作为一介普通人，被卷入恩怨纷争往往意味着充当炮灰，好好活着已是万幸。那么，看上去苟且的人生，究竟怎样才能担得起一个“侠”字呢？
主角赵活，气运衰微的唐门的最后一位外门弟子，在门中资历长，又最努力，却始终不被掌门接纳为入室弟子。赵活对此十分介怀，总怨怪自己长相太丑、出身寒酸。然而剧情行进至后期，随着唐门师长病的病，死的死，叛的叛，离的离，一如李沉舟“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的慨叹，“不被待见”的赵活已经成位门中诸多师弟师妹的依靠，再没人介意他外门弟子的身份。
直到此时，师父终于向他透露了为何始终不受他入门的实情：多年以前，当这个丑陋的乡野小娃拖着穷酸的拜师礼——三枚鸡蛋——来到唐门，他的父亲也悄悄跟在后面，提着家中唯一一只公鸡求掌门立誓此生不收儿子入门，因为做父母的唯一心愿便是孩子远离是非，平平安安地活着。实际上，这怎么可能不是平民百姓最大的期望呢？在最终的抉择中，除了与师门共存亡，玩家也可以遣散门人来度过危机。不是每个人都有弃身锋刃端的资本与心气，而江湖除了高手豪杰，也有芸芸众生，这是属于大多数人的、普普通通的活法。
主线的重大转折是从掌门受暗算开始的，唐门的急剧凋零。当此情境，游戏初期描述的式微家门也不那么寒酸了，师兄弟姊妹互动更是亲切得令人怀念。而加剧门派滑坡的最重要一环可能得数大师兄的猝然离世。
大师兄“飞侠”唐布衣是与赵活完全相反的经典少年英侠形象：相貌俊美、天资过人、风流洒脱、急公好义，在二师兄暗算掌门叛逃致唐门群龙无首的局面下，轻而易举便安排好对外对内的诸多决策，稳定了唐门军心。然而紧随其后的，就是他在又一次出门游历中受仇家暗算伤重不治。师兄弥留之际，赵活慨叹为何这样一个仿佛永远游刃有余的人物也会死去，唐布衣却笑着说，哪怕武功再高，自己也只是肉体凡胎，江湖中人寿终正寝的能有几何？能够贯彻自己不羁的信念，生死也是顺其自然。这是属于江湖豪侠的、快意恩仇的活法。
从更大的视角来看，《活侠传》背景设置于南宋抗金时期，在这一动荡年代背景下，游戏选择蜀中唐门作为主角门派，也是大有讲究。作为家族门派，唐门在历史典籍中并无记载，现下流传的唐门故事，基本是在上世纪的武侠小说中逐渐成型的。在众多小说和游戏的塑造下，唐门的形象逐渐固定下来：擅长暗器与毒药，行事诡秘，我行我素，亦正亦邪。游戏中唐门的历史，也总是在“不理会江湖规矩——受其它门派非难——洗刷门派污名”中循环。虽然总是冷眼江湖纷争，唐门却在家国危难之际带头抗金，因而被尊为江湖三大家之一。但这一盛名并未能阻止唐门日薄西山、门人寥落的趋势。
在这一前提下，《活侠传》的主线故事不妨被解读为赵活对唐门命运的见证。唐门的信条究竟为何？在掌门倒下时，大师兄告诉门人，“战你娘亲！”。这四字，正是游戏中每一次决斗开始时画面中心浮现的文字。路遇不平，拔刀便是；人若犯我，回击便是；不听号令，不服约束，如此胆魄，方为唐门。在故事最后，赵活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唐门的倚重，也终于领会到这一信念的真意，成为了唐门精神的传承人。相比于攻略其他女角色抱得美人归，笔者更为偏爱赵活与同门孤军守卫山门、对抗众家合围的壮烈结局。这个结局看似孑然，却最能体现“活”的最后一重含义：哪怕平凡之极，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活法。风骨不破，自有侠气长存。
余谈
《活侠传》的缺陷和优点都十分明显，游戏设置了多样的结局和丰富的分支，鼓励玩家进行多周目游玩，不过重复体验的门槛不低，要达成心仪结局所需时间成本较高。还需进一步优化打磨的各项系统也让现阶段的游玩体验差不少意思。但游戏对于“活”的意义，以及“活”和“侠”之关联的诠释深刻动人，这个故事不是经典武侠 RPG“传奇由此开始”的展望，而是一眼看到尽头的“传奇将要落幕”的守望。一个平凡人要如何活得无悔无愧，《活侠传》提供了一段可供体悟与思考的经历。
图片：如无特别说明，文中图片均来自游戏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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